命運的原型是靈魂的狀態--《海神家族》閱讀心得
~~作者:于治嘉
夏天,窗外的蟲鳴撕聲力竭,是不是因為只有一季的生命可以存活,所以這樣奮不顧身?在地球時空裏,我們的生命系統比起蟲兒似乎較為綿長,如果要蟲兒幾世紀地鳴叫下去,不知道它們會不會願意?而且一代又一代地重複做著相同的事情,姿勢、發音方式、位置、季節、交配、繁殖……。
如果不是朋友的熱情邀約,如果不是這些年家裡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如果不是因為一位科學博士風水救國的願力,我不會想踏上追本溯源的路,我沒有家,我經常對自己說,別奢望了,妳是個撿來的孩子,不承認?那妳為什麼長得最醜,功課最差?身邊的伴侶一個換一個?現在哥哥們有兒有妻有房,妳卻當個游牧民族寄宿在朋友家?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人活著的,即使夜裡躺在愛人懷裡,耳邊充斥著那些呢噥甜膩的情人耳語,我心底深處仍找不到歸屬感。
「人的結構是由身、心、靈組成的……,其中最可以被驗斷的就是遺傳性的疾病和遺傳性的命運…..」,台上張誠博士語氣不疾不徐緩緩說到講義16頁,把我從對母親最近發病住院的憂慮裡喚醒,「命運是會遺傳的,如果對這一段並不清晰,沒有關係,仔細地去觀察看看家族當中的身體健康、事業財運、感情狀況,你會發現風水是實現命運的機制,而命運是會遺傳的!」
靜子那時已十四、五歲了,大約從那時起她開始嗔恨她妹妹吧,我回想,我問過靜子母親,綾子外婆那麼喜歡打小孩嗎?靜子母親說,哪有,她只打我,她從來不打別人,不打她的心肝兒子也不打她的心肝小女兒,只有獨獨打我(靜子母親說時連自己也忘記她曾多麼用力地打過我)。靜子母親說,她那時便知道,那個家不是她的家。
她說,那些年,她都自己一個人活著。
【陳玉慧-海神家族】
我從小對三哥哥就有種莫名的嗔恨,我知道他非常非常優秀,在那不大不小的眷村裡面,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到了上學時期,最大的痛苦就是和他同校,只要老師點名,便會張大眼睛很認真地把我從頭到尾看一遍,不可置信地說原來妳是那個誰誰誰的妹妹啊,成績怎麼會差這麼多,妳媽媽是不是抱錯小孩了?我會氣的凸出眼狠狠地瞪著這麼說的老師,一語不發。
媽媽最疼三哥了,生過我之後的母親胖得不可收拾,才一百五十三公分的骨架要承受七十公斤的肉,怎麼看都覺得母親圓滾滾像顆球,肥油肚皮讓她慢慢地行動不便,長大的心願就是離開家到外地唸書工作,如我願後,回家的例行公事就是幫母親清理背脊和等她燒好吃的菜,她愛我邊幫她洗背邊幫她搥背,「我最喜歡妳幫我按一按,我好舒服!好好睡!」母親會在事後,不好意思地用客語重複她的舒適,我知道她想表達她的感謝,反正我沒什麼可以值得她開心的事情,這一件還不算太難,我也就養成了習慣,這期間直到她中風糖尿臥床前,我有很多機會是可以幫她洗背、搥背、剪腳趾甲,她只要不開口問我賺錢賺的多不多,我們都可以相安無事。
有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樣,在洗澡間外等待母親把熱水放滿澡盆,然後推門進去幫她洗背,她開口就是抱怨父親在家裡面惹她生氣,這樣的抱怨我早就習以為常,聽得很漫不經心,後來從她口裡說出來的內容,毀了我對父親的尊敬,也讓我踏進了母親心中埋藏的秘密傷痛裡,原來我如假包換是他們的孩子。
我是那個宣稱沒有父親的女兒,失去父土的女兒,無政府主義者的女兒。我可能跟我的父親一樣不負責任,遺傳了他所有的缺點。我討厭聽他說話,他總是自以為是,他說謊,而且自己還相信他說的謊言,他不斷地背叛母親,頑固堅持,死不悔改。
【陳玉慧-海神家族】
一家人還沒有搬到龍潭前,隨著父親的軍旅生涯,曾經短暫地住過水源路附近,那裡房子破爛不已,媽媽在台北連續幫家裡添了孩子,男孩子們。我也是台北出生的,只是出生後,全家就搬到龍潭陸軍總部旁的眷村定居下來了,媽媽說當時爸爸外面有別人,她說她當時太傻,把證據燒掉了,她曾經抓到父親出軌的事實,因為照片中那個身材姣好的女孩穿著內衣褲上鏡,父親手臂上的刺青洩了底,不管母親怎麼歇斯底里地大罵父親,揚言要他納命來,父親從來不曾承認這件事,母親事後把信和照片全燒了,因為愛也因為恨。媽媽知道我從小就崇拜爸爸,他是我的天我的地,他對我的疼愛有加,除了帥氣的外表之外,他身上沒有媽媽那種鄉下人家的俗氣,爸爸是無所不能的,有勇氣有膽識,只是不常在家裡。
父親曾經不忠?!這一點已經太震撼了,母親繼續說「我知道妳恨我,覺得所有的小孩中,我打妳打最兇,其實我要告訴妳,我打妳大哥是打最兇的,」我和大哥年紀差了一輪,對他的記憶只停留在他很會嫌棄我寫的書法字,因為他天生就擁有各項才華,會寫書法、彈吉他、吹口琴,我都是纏著爸爸要去學跆拳道、學畫畫,我花家裡的錢卻沒有一件事情做得到大哥的完美,他北上去念師大附中後,我對他的印象就更淡了,我不知道我是他一手帶大的,而且他是家裡最聽話的孩子,為什麼要打他?「每次他用值班當藉口不回家,我知道他又去外面找那不要臉的女人,我就會打妳大哥出氣,曾經我也想要用農藥自殺,先餵兩個小孩,再自殺,只是我忍住了,小孩是無辜的。」母親訴說這段往日時,我已經看不清楚眼前她的背,因為眼淚如同海水,為什麼我要為三十年前的事情掉淚?媽媽,妳是因為這樣,才常常半夜裡唉聲歎氣失眠的嗎?「好幾次,他說軍中有要事,堅持要把我把小平(大哥)、小安(二哥)帶回娘家,他不知道娘家的人早就因為我嫁給他,看不起我,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伸出援手?讓我回家,我哪裡有臉?如果不是妳三阿姨願意讓我暫時借住,我就要和妳哥哥們流落街頭了,我永遠記得我一個女人家帶著兩個孩子,站在路邊,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的焦急恐懼,我好害怕。」
那是我還沒出生前家中發生的事情,當我追問爸爸,他要我別多想,他的口氣堅決,讓我甚至懷疑過母親是不是自己幻想這樣的劇情。多年後,我背叛我的伴侶時,如出一徹的態度,合理化自己躺在別人懷裡的事實,佯裝一時情緒,還接著裝瘋罵傻兼陪笑地問對方還愛我嗎?我跟父親一樣不知廉恥。「大自然的現象就是如此,看見一顆樹的果實就可以知道它的根是什麼品種,而根就是我們的祖先,先人的靈魂狀態就決定了我們現在的狀態。」
我現在是什麼狀態?
為了做到風水三日通中繪製三代家族結構圖的承諾,我和六舅舅相約在週日的下午,六舅舅是家族中最常到家中走動的親人,至於其他的舅舅們多被養家活口的重擔給困住,一輩子沒機會開進口轎車到城市裡去看看繁華,唯獨六舅舅扮演起串聯族人們感情的要角,而透過他的敘述,我彷彿穿越了時空來到了客家大家庭,媽媽十歲前是叔公的義女,爾後回家也是日以繼夜地幫助家裡務農,勉強把國小教育讀完,外公曾經為了養家活口,必須每天背著沉重的工具到很遠的地方當水泥工人,即使摔斷腿後走路一擺擺地,都要咬牙撐下去出門幹活,因為一屋子的家人要靠他養,四十七歲那年被失心瘋的狂牛鬥死,開腸破肚的模樣至今都讓舅舅印象深刻,「那年我八歲」舅舅說,活下去最重要,整個家族都在為下一餐奮鬥著,那汲汲營營努力不懈的過程,說起來輕鬆,聽起來沉重,外婆呢?外婆那時候在做什麼?跟妳媽媽一樣,妳外婆的樣子就是妳媽媽現在的樣子。我知道外婆暴飲暴食,死於糖尿病。外婆生了十一個孩子,兩個死於糖尿病,一個肝癌,一個夭折,目前我母親也患有嚴重的糖尿病。
父親的父親呢?我的爺爺是江蘇阜寧縣人,據父親說他是個地痞特愛面子,貪圖娛樂,抽水煙、打小牌樣樣都來(我認為玩女人是父親特別跳過去不提的),天氣好的時候,性子來了就帶著獵槍和僕人去打獵,有個身份如同現在的村長,也是花錢買來的,爺爺很少照顧奶奶,也不太管家裡的事情,爸爸每回提到家鄉的往事,總一個人感傷起奶奶對他的疼愛,若提到爺爺則是咬牙切齒,「我爸爸不是個東西」,他說。我現在才知我的奶奶全名叫做周素蘭,疼子如命,戰後住在河邊小屋,死在屋裡。父親留了眼淚,說到這時。
而媽祖呢?祂看著這個家庭,成員的消長和分離,感情的毀滅和重生。媽祖當年從福建跨海渡洋而來,祂忍受過多少次海難與颱風,祂聽過多少次死亡對人的召喚,祂一直是苦難者的救護,祂怎麼會拋棄我們呢?雖然我們並未走在牠暗示的路上,雖然我們總喜歡以我們自以為是的眼光來看祂?
【陳玉慧-海神家族】
「改變靈魂的狀態才能真正解決事情,而慎終追遠,民德歸厚才是我們身為子孫的第一要事。」張誠老師揭示了中華民族淵遠流長的秘密,原來我們血脈相連的基礎來自靈魂,靈魂才是命運的原型,我決定哪也不去了,不管我怎麼躲,怎麼逃,原來答案早就刻印在我的血脈裡,難怪郭璞葬經理的提到「銅山西崩,靈鐘東應。」不管是不是時代的悲情命運,我是裡面的一個角色,還有陽世子孫的劇本要演,「我們現在種的因,就是未來的果,我們可以忽略祖先對我們的影響,我們可以假裝風水是迷信,但是它一定影響我們。」只是一個月的課程,在我內心翻騰出的情感和覺醒彷彿一世紀之久,也許時機到了,我該上山去跟藥師佛報告自己的收穫,藥師琉璃光佛是宇宙中唯一一尊發十二大願要讓人們心想事成的佛陀,祂的慈悲救治眾生身體的苦(身)、心裡的苦(心)、靈性的苦(靈),只要真心相信,服祂這帖「藥」自然有效,若是不信,縱使祂有千萬神力助人,人也無法收到其福報。我是信的,我是全家最叛逆的孩子,卻深信藥師佛的大願力,全因為我母親重病時,祂曾經讓我的母親起死回生。祈求藥師佛暫時安定祖先們不安的靈魂,給我機會去改變。
我們一行人不斷地燒銀紙,彷彿怕他們在冥間錢不夠用,那時半邊天都是煙火,天愈來愈暗。
【陳玉慧-海神家族】
于家祖先本是客廳牆壁上的一張紅紙,連個一般的牌位都沒有,說來實在丟臉,而且父母相繼病倒後,我們連祭拜的基本禮儀都不做了,更別提燒紙錢這個被認為不環保的習俗,如果換成我是祖先,我怎麼不鼻酸?我雖不是家中長子,但聽懂了大自然的智慧後,也知道靈性要安頓在靈氣充滿的寶地,透過天地孕育的超能量,才可能改變狀態,我實在責無旁貸,而這跨世代的不解情愫,就請藥師佛見證,在我這一代宣告終結,讓命運不再遺傳。
夜幕逐漸降臨這塊山坡地。我們一路走回平地,當我們一起回頭看著那塊山坡地,就在此時,天邊的星星全都在一剎那間像奇蹟般亮了起來。
【陳玉慧-海神家族】